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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五回》
陸月應甘長老的指派,要接近袁雅健,在他回靈界之際,守護他,免得他的靈魂被黑暗存有侵奪。
當陸月還是"凡人"的時候, 已聽過袁雅健的名字, 傳媒都稱他為舉世知名的天才鋼琴家, 才華洋溢, 俊美不凡, 擁有攝人魅力, 兼且是單身貴族, 私生活極之低調, 琴技出神入化, 堪稱完美的男人。
完美? 這個被稱為完美的男人 ,每天都活在陰影與恐懼之間。
陸月在巴黎觀看了袁雅健的最後一場鋼琴巡迴表演。
陸月是高級指導靈, 若非自願顯像, 普通凡人是看不見她的。
今晚,她就坐在觀眾席第一排最尾的非售賣座位上, 那個座位離鋼琴最遠。
那些非售賣座位是袁雅健的要求, 為了遠離觀眾, 每次舉辦演奏會, 頭三行位置的座位必定要禁止售賣。 雖說是個奇怪的習慣,但喜歡他的觀眾卻認為他風格獨特,如同神聖不可侵犯, 對他更加崇拜及欣賞。
「只能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呢!」陸月看着那三排空空的座位,挑挑眉說道。
演奏會開始了,袁雅健甫一出場, 觀眾的歡呼聲和掌聲此起彼落。
這位天才鋼琴家似乎沒有為這些喝采聲而覺得興奮,他一貫的沉著臉,表現得冷靜自持。但不知怎的,陸月覺得他有點緊張和不安。
琴聲悠揚而出,觀眾們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,沉溺其中。 陸月看到每位觀眾的陶醉的表情,也在想,或許袁雅健的琴音,真的有種魔力。
表演剛開始時, 雅健不時把眼光投向觀眾席, 神色有點慌張, 然後再合上眼, 繼續演奏。
在彈奏最後一段樂章時, 雅健不經意地把目光投向了鋼琴後方,觀眾席的第一排座位上,看到一位女子坐在那兒, 他眉頭一皺, 心中有點兒不快。
上半場完結後,雅健箭步回到休息室中。 休息室內, 氣氛緊張, 雅健正在質問經理人及助手。
「我想知道為何禁售位上有人坐, 這是我演奏會一直以來的規定, 難道有人還不清楚嗎?」他的臉沉得不能再沉。 房內眾人,面面相觀, 全都不發一言。
經理人Martin :「沒有理由的! 演奏會開演前, 已經派人檢查過; 開演後,亦有保安人員在監察, 應該不會有人坐的。」
雅健瞪著眼:「我就是看到有個女人坐到那些座位上… 那是代表有人疏忽。」他嚴厲地說。
保安負責人立刻自辨地說 : 「沒有可能的! 職員告訴我, 頭三排座位, 確定沒有人坐的。」
Martin急急緩和過去 :「好了好了! 下半場快要開始, 請你們要確保下半埸沒有人能坐到禁售位上,否則影響袁先生的演出, 你們要負全責。」
Martin囑咐場地負責人後,便讓他們及助手離開休息室。
Martin安撫着袁雅健說 :「放鬆些!雅健! 一會兒影響情緒就不好了!我一會兒親自看緊一點,放心放心。」他拍拍雅健的肩膊說,然後伸手開門離開休息室。
雅健各方面都好,就是有點兒藝術家脾氣,神經質和執著。
雅健一人在休息室中待著, 他的怒氣, 是源自恐懼, 所有人都不明白, 那是跟隨了半生的恐懼。
雅健自十二歲時發生了一場意外後,便得了這種可怕的能力,他可以看見別人看不到的東西。
他能看見黑色的影子, 那些黑影, 有時候是擁有着模糊面龐的人形, 有時候是一團團霧氣。
黑影最喜愛跟著人類身後,是身貼身,面貼面的那種。
有時候黑影好像知道雅健能看到它們似的, 都會走近他,或在他的身邊徘徊不去。
雖然看不清它們的面目, 但它們散發出來的恐怖感, 每每穿透雅健的心。
所以他很少和人接觸, 時間一長,他發現純善的人, 黑影都不會跟隨。 演奏會的規定,其實是避免他看到那些恐怖之物。
下半場開始了, 雅健正走到台上的鋼琴時, 眼光望向剛才女子坐的位置, 已經空無一人了, 他暗地鬆了一口氣。
雅健的琴聲又再飄揚在演奏廳裏,他正合上眼非常熟練地演奏着,當他再打開雙眼時,赫然發現, 那個女子又再次坐到第一排的座位上。
這次更坐到離鋼琴最近的位置,連彼此的五官也看得非常清楚。
這讓雅健非常不安, 他盡量叫自己忽略那女子, 可笑的是,站在第四排的工作人員, 經理人及助手竟然全無反應。
雅健一邊彈奏, 一邊打量着那女子, 她留有俏麗的短髮, 微捲的頭髮,長至下頷, 小臉上有雙圓亮的眼睛,穿上黑衣的她, 映襯得她的皮膚有點蒼白, 樣貌……還可以稱為好看吧!
雅健內心在對自己咆哮:袁雅健專心點! 正在表演呢……搞什麼?!
而陸月呢 ? 上半場完結時,她剛離開了演奏廳, 到外面的大堂查看有關袁雅健的資料, 相片,曲譜等等。
下半場開始不久, 她又再坐到禁售位上, 而這次她挑選了第一排最接近雅健的位置。
陸月心想: 為什麼不?只要我不顯像,他就看不到我。
但是當陸月和雅健四目交投的時候 ,錯愕的表情在她的臉上輕輕浮起。
不會吧…… 他不會是看見我吧?!
雅健深邃的眸子, 不時打量著她, 陸月此時已十分確定,這個"凡人"是能夠看到她的。
錯愕過後, 陸月決定對雅健綻放一個淺淺的微笑, 心中已定下了下一步計劃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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演奏會結束後,雅健回想起今晚演奏會的事。
當下半場結束前, 雅健再望向那座位, 短髮女子已經離開了。 可笑的是,所有工作人員都沒有留意到這個女子,是如何進來,如何離去, 就好像憑空消失一樣。
雅健記得少年時第一次參加公開演奏比賽, 除了看到觀眾席上過千的觀眾外, 還看見到過百個巨大的黑影, 緊貼在不同的觀眾身後。
不同於以往,那是雅健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黑影聚集在一起, 那次他受的驚嚇可不少, 足足有半年時間不能夠作公開比賽或表演。
此後,這二十多年來舉行的每場演奏會,他已經習慣忍受看見黑影, 小則過百,多則上千。
他之所以繼續彈奏鋼琴, 是因為他發覺,黑影會因為他彈奏的琴音而迅速消散。
而令雅健更覺得奇怪的是,今晚的演奏會上,場内有數千人,他竟然一個黑影也沒有看到,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。
第二天上午,
經理人公司在酒店安排了採訪會,眾多記者一早已在守候,等待着訪問這個天才音樂家。
經理人Martin正在解釋着:「雅健, 在這邊轉左第一間房,就是記者們等候的地方,等一會,每間傳媒公司會安排單獨採訪。 而你就到右邊第一間房等候著, Alex會安排記者前來。」Martin說完, 便匆忙地走進傳媒等候室。
雅健則一人前往採訪室去, 一推門,滿室花香撲鼻而來, 酒店職員把房間佈置得很清雅。
光亮,略大的房間內, 有幾盆盛開的白色百合花, 讓人倍感舒適。
這時候, 房間近露台位置, 傳來了細微的聲音,雅健便進内,探頭看看。 他看到一名身穿灰紫色的衣服的女人背着他。
雅健有點詫異:「請問…是誰?」也許是酒店的員工罷。
「對不起! 我是不是打擾着你? 」陸月轉過身來, 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。
雅健呆了半响: 「……不!」是昨晚坐在禁售位上的女人。
雅健試探地問: 「你……是記者?」她沒有穿酒店制服, 應該是記者吧!
陸月但笑不語地想:記者 ? 這身份挺好玩的!
雅健有點靦腆 :「嗯……採訪會還未開始……傳媒應該要在另一房間等候。」他不其然清了清喉嚨。
陸月機伶的眼眸一轉,立即擠上了一個討好的笑容說:「袁先生,你好!我是陸月,你可喚我做 Moon。 袁先生昨晚的表演, 簡直是超水準!觀眾們的反應都很熱烈呢!」
還未等雅健作出反應, 陸月便不客氣的坐到沙發上,準備“採訪”。
雅健心裏想着陸月這名字,他正決定要好好記着之際,剛好對上陸月這個討好的笑容, 不知怎的, 心頭軟了一軟。
對於這個反應 ,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。他輕輕吸了一口氣,便坐到沙發上。
雅健心血來潮,搶着問:「首先,我想你答我一個問題。昨晚坐在第一排觀眾席的人是你嗎?你可知道那是禁售的位置?」
陸月裝作思索片刻,然後道:「 嗯….是我。」也擠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「 但我可以發誓,我不知道那是禁售位……」這個男人真執著!
雅健眼底有抹疑惑 : 「你是如何能坐到那些座位上?我可派了很多人看守著……」他是真的很好奇!
陸月自信地笑說 : 「這個世界,沒有我進不了的地方。」
雅健認為陸月在跟他開玩笑, 或者這個女人有點本事吧!看著今天的心情挺好 ,就不追究吧!
雅健釋放出一個帥氣的笑容說:「好吧!你有甚麼問題想問?你最多只有十分鐘……你知道嗎? 別的記者都要在另一邊的等候室輪候, 我在優待你呢!」
他語氣輕鬆, 看來今天的心情真的不錯。
陸月甜美地笑了一下: 「多謝!雅健…… 容許我這樣稱呼你嗎?或許我們可以輕鬆一點, 當作朋友那樣談天好嗎?」
雅健挑一挑眉說:「談天?你想跟我談什麼呢?」 他有點玩味地笑着說, 身體不自覺地向陸月傾前了些。
同時,他打量著陸月俏麗的臉龐,她那短髮整齊地束起在腦後,明亮的眼睛又圓又大, 內裡好像有點點閃光, 端正的鼻子, 有點豐滿的嘴唇,修長的頸項……只是肌膚有種無力的蒼白感。
雅健覺得這個女人挺有趣, 別的傳媒一有機會,必然拿著相機拍照,接著問一些尖銳的問題, 例如有沒有女朋友, 對另一半的要求是什麼, 每年演奏會可以賺多少錢等等這些問題…… 而她, 只想跟他談天?!
陸月牢牢的看着他,單刀直入地問:「你對恐懼有什麼看法?」
雅健瞧她的目光充滿驚訝:「什麼……?」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,他顯得有點手足無措。
恐懼,他太清楚什麼是恐懼,所以連說出口的勇氣也沒有。
雅健抿著唇,硬生生的擠出一句說話:「我不知道……因為我沒有恐懼。」他雙手交疊在一起,手心正冒汗,目光轉向了別處。
本來愉快輕鬆的氣氛,在陸月吐出這個問題之後,逐漸瓦解。
陸月從他完美的側面上,找不到半絲情緒,但她感覺到雅健散發出來的恐懼感, 如洪水般向她湧來。
陸月別有深意地説:「你有的,每個人都有自己懼怕的東西。」她牢牢的看著雅健, 不容他逃避。
被看穿的雅健好像要在她雙眼中尋找些什麼,半點聲音也發不出。
陸月緩緩地說:「恐懼是極具破壞性的,它會孤立我們, 恐懼讓我們感受不到尊嚴和自信,使我們失去信心, 如影隨形的嘲弄我們, 悲哀的是, 人好像一生也擺脫不了恐懼的陰影。」
陸月這番話,如同真理,直搗雅健内心暗處,看着他左閃右避的眼神,這話似乎讓他悼進更深的深淵,快要招架不住。
陸月不疾不徐的再道:「我一直相信,躲避不是辦法,知識才是力量。我們越是害怕某東西,越是該學習了解和面對它,我們學得越多,懂得越多,就越會有信心面對和擊敗它。」
陸月一字一句說得激勵又自信,可是雅健聽起來卻如同詛咒,只能瞪瞪地看着陸月,像陷入冰冷的癱瘓無助中。
半响。
「陸小姐,你真幸運,可以活得平凡無畏……難得呀!那你要好好珍惜!」本來微笑的俊臉漸漸換上非常冷漠的面容。
雅健繼而從沙發站起來想離去,他邊轉身邊說,聲音帶點憤怨:
「也許你永遠無法想像無時無刻活在恐懼之中,是什麼滋味……」
他比一比手,做了一個請人離開的手勢:「時間完了,如果你要採訪,請再約時間吧!」
被看透的人,但覺虛弱無比,唯一想做的是逃離。
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會有些事或情感,就連碰都不能碰, 輕輕一觸 ,也會粉身碎骨。
陸月溫呑地說:「噢..下逐客令了。我明白的……」她語氣中有幾分輕佻,站起來,朝門口的方向走去。
快將離開房間時,她轉身看着他說: 「雅健, 我知道你聽得懂我的話,請你好好思索……」
她知道有句話一定要對他說: 「你可知道?恐懼…… 是你神奇的天賦。」
陸月說罷,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房間,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, 雅健的助手Alex便緊張兮兮的走進來。
「雅健!你準備好了嗎?那我開始叫第一間傳媒進來吧!等等……你面色不太好,你還好嗎?」助手Alex擔心地說 。
雅健呆了半响,然後指向房門位置 : 「我沒有事……你知不知道剛才離開房間的女記者是那間公司,她叫陸月。」
Alex一臉茫然: 「什麼……?女記者?」
雅健驚訝地說 : 「是……你推門進來時,她剛好出去!穿灰紫色的衣衫的,不要告訴我你看不到!」
Alex喃喃自語: 「灰紫色衫?…………沒有, 我真的看不到……或者我沒有留意吧!」
「發生什麼事?有人騷擾你嗎?」他緊張地問雅健。
Alex再三強調 : 「你進來之前,我已交代酒店職員, 確保沒有人在的……她有傳媒證嗎? 或者我再去等候室查一查。」
雅健非常疑惑, 想著想著, 一股寒意竄到頸後,她究竟是什麼人?
由昨晚的演奏會到現在, 除了我,沒有一個人見過她, 忽然出現 ,又說些奇奇怪怪的話……
但袁雅健有種強烈的預感,必定會再見到她。
《第五回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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