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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陣鋼琴聲像流水飛瀉,瀉滿一室,悠揚悅耳。

 

雅健生來賦有靈敏的十隻手指,正超群地,富節奏地撫觸着琴鍵,像撫摸着愛人的臉一樣,充滿熾熱的情感,時而細膩,時而激情,流利灑脫而又富於詩意。

每一個音符都被創造者賦予充分的表情和生命,在創造出美好音樂的瞬間,也把聽到琴聲的人帶進了虛幻而美妙的境地。

 

而琴音的主人,俊臉上流露了獨有的自信神采,果斷堅定,奪目耀眼。這是屬於雅健的世界,他是這個領域的主宰, 沒有恐懼, 沒有怯懦, 沒有卑微,故只有在鋼琴前,他才覺得找到真正内在的自己。

 

雅健這時在住所中練習,演奏的生涯中有一半以上時間都是用來練習的。

 

人們都說,音樂家都擁有近乎刻入骨髓的堅毅和恆心,而音樂之路,素來都是孤獨和愁善交融的, 無時無刻要抱著戰勝自己的念頭,情緒起伏更比平常人大。 若不是有着宿命般的真心喜愛,怎可能一生只與此為伴?

 

雅健只知道他彈奏的琴音,帶給他難得的平靜,彈奏時腦海裏只有音符, 什麼都不用想,什麼都不用怕。 飛翔在音符譜成的天空裏,他是自由的。

 

在忘我的一刻,雅健的眼,掃過房間中某過角落,赫然發現一抹影子呆立不動,他心頭一震,牽動了十指,完美的樂章一下子就走了調。

 

雅健來不切驚慌,就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。

 

「鋼琴家就是與別不同,琴音令人墮進仙境,如同魔法。」 陸月讚賞地說。

 

「下一次可否不要這樣憑空出現?你知不知道會嚇死人的。」雅健十分認真地說。

他對陸月鬼魅般的出場方式非常不滿,心臟險些破膛而出,看見是她的臉容,一顆心才稍稍定下來。

 

陸月忍着咀角上的笑意道:「今次有進步,起碼不會像醫院那次,前仆後仰的。」說罷,便看到雅健怒目相視。

 

她才不會害怕他呢!「你最好有心理準備。不過……習慣了就不會怕。」

 

陸月在想,如果雅健的雙眼能噴出火,恐怕她已經變成焦炭了。但這也好,他先用怒氣代替恐懼,也不失是個好開始。她的咀角再藏不了那笑意。

 

「好吧!……下次我先敲敲門吧!」她走近雅健,靠在那名貴的鋼琴側,暗地觀察着他的表情。

 

雅健看到陸月今天穿了一套特務似的灰黑色勁裝,感覺科幻富現代感,款式和布料在地球上都沒有見過, 一看就知道不是這個空間之物。

 

老實說 ,他一直以為靈魂、鬼怪之類,都只會穿白色枱布型長袍,又或者是中世紀款式長裙, 所以當他看到陸月這身富設計的衣服,心裏暗暗讚嘆, 究竟她棲身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中?

 

陸月把心靈網絡連繫到雅健的腦海中,立刻知道他的疑惑,便說:「多謝你讚賞我今天的裝扮!」陸月攤開雙手,欠一欠身,作了一個宮廷式的行禮, 優雅地向他道謝, 雅健知道陸月又知曉他腦內的想法 , 感到些不滿, 卻又拿她沒有辦法 。

 

陸月繼續說:「我現在棲身靈界,就是你們所說的天堂, 是靈魂的安息之地,但其實說到安息,真是不太正確, 每個回到另一界的靈魂, 其實都非常忙碌。」

如果要說, 真是用上十日十夜, 不眠不休也說不盡。

 

「 就這樣吧,你想知道什麼就問我, 看看我能不能解答。」她邊說邊走近雅健坐著的琴椅上,然後不客氣地跟他並肩而坐。

 

陸月一坐到他的旁邊,一股幽香緩緩地竄進他的鼻腔内, 那種香味很複雜, 有點像晨早的玫瑰尖上了露水, 又有點像寒冬下的陽光, 令人感到希望, 煞是好聞。

他一這麼想又看見陸月素白的臉,泛起會意的笑容, 心中有點納悶就說。

 

「 第一,可否不要再偷聽我心裏的說話。第二,收起你那未卜先知的笑容。」

他對着這個像知天下事,卻非人非鬼的陸月,實在太沒有安全感了。

 

陸月側過頭看着他,看似無辜的大眼眨呀眨,半响,她明瞭地點點頭笑着說。「我明白了。」

 

「那你有沒有問題想問我?」

 

「不久之前,我每天晚上作的那些夢,是你在作怪嗎?」雅健幾乎已經肯定是她在動手腳,但仍想確定地問。

 

「是的,為了令你卸下心防,才會在你的潛意識著手。」陸月正經地說。

 

「為什麼自從小時候那次意外後,我就能看見那些黑影?」這個問題,從小到大,在他心裏問過無數次,卻一直得不到答案。

 

雅健回想起十二歲的那次意外,他隨父親出海渡假,卻失足墮海,獲救後的某一個上午,就看到了黑影,從此樂天溫文的孩子,瞬間就變得孤僻又深沉,易怒又易哭,時刻充滿恐懼。

 

醫生說是什麼創傷後遺症 , 父母親對於他的“治療”毫無進展而感到灰心極了,本來愉快幸福的家庭, 為著他,有著無數的爭吵 , 母親責怪父親的疏忽,父親對着充滿怨懟的母親 ,又心生厭惡, 最終以離婚做結局。

 

「我之前檢視過你的藍圖,那次意外和之後獲得看見黑暗存有的能力,是你在此生的生命藍圖上,早已規劃的,目的在於了解黑暗界對人類身上影響的程度……不妨跟你說,成為袁雅健之前,你在靈界是這方面的專家和權威。」陸月在有限的累世記憶中,記起那個極富王者之姿的靈魂。

 

「我?你的意思是前生?你認識前生的我?」雅健非常在意陸月最後說的環節,他真的很好奇, 究竟為何自己這生都被懼怕, 怯懦所纏繞, 勇敢這個字是乎與他扯不上關係。

 

她微微一笑道:「不對! 你所說的前生大概認為是上一世,在地球修行的肉身。 但我所說的,是你轉生為袁雅健之前的靈魂。 人類每一次投胎轉世,就好像作一次長途的旅行。袁雅健只是你用來地球旅行的身份,那個"旅行後"回到靈界的你,才是你靈魂的本質。」 陸月看到雅健思索的表情。

 

「 讓我舉例說明,靈魂絕不會再沒有特定目標和挑戰下便投胎轉世, 就好像我們不會還搞不清讀的是哪所大學, 不清楚要計劃要修讀那些課程,就離開家鄉出外就學。同一個道理,在靈界……即“天堂”準備每次轉世的人生時,我們會精心規劃一連串步驟, 用以確定我們完成在地球要學習的課程, 那規劃的步驟就是生命藍圖。」

 

「 那鬼……靈魂在天堂的生活都是有形的?」雅健非常感興趣地問。

 

一提起天堂 , 就想起天使在白雲裏彈豎琴的畫面 。此刻雅健對陸月的恐懼已消失無蹤, 自覺一向怪異的他, 再匪夷所思的也能接受。

 

「 那當然啦!存在於另一邊並不是無所事事的。」 陸月理所當然的樣子,令雅健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很愚笨的問題。

 

「 難道你以為我們整天都只會躺着彈豎琴嗎?彈十分鐘或者很愜意, 但要「永恆」無止盡的彈下去, 這是很嚇人的!」 雅健聯想那畫面,竟然很想發笑。

 

「 事實上另一邊居民的生活非常有趣和活躍,稱我們為「死人」其實很可笑, 相比起來,你們才像「死人」。 靈魂在那裏依照個人喜好選擇讀書、工作、研究, 這都是非常喜樂自在的。 我們也會享有精彩的社交生活,比如音樂、宴會、舞蹈、運動、時裝show和演說等等。 所有人間有的藝術、工藝、消遣和户外活動, 靈界也一應俱全, 而且是以最愉悅極致的程度表現, 亦沒有人間所謂的負面情緒。」

 

陸月越說越順心,雅健也越聽越感興趣,他突然醒起一件事。

「 有一回。我夢見你帶我前往一個美麗非凡的花園,那是否就是天堂?」 他雙眼睜得大大的, 像個好奇的孩子。

「是啊!那是正義花園,每個靈魂都非常鐘愛,地球上任何一個偉大的花園,都比不上正義花園的一半美麗。」陸月有神往的表情。

 

「是不是只有你在,那些黑暗存有就不會出現?」雅健屏息靜氣地等待着答案。

 

「沒有錯! 我擁有它們懼怕的力量!難道你不發覺 ,這些日子,你都沒有看見“黑暗存有”嗎? 它們感應到我又或是天使的磁場, 害怕白光, 就會立刻逃散。你知道嗎 ?他們只能被驅散,而不能被毀滅的。」陸月解釋道。

 

「 怪不得上次在巴黎的演奏會,我連半個黑影也看不見。」雅健恍然大悟。

 

「 其實由那時開始,我一直都在你附近, 又或者用意念觀視著你。」 陸月看見雅健的臉有點尷尬的神色。 便微笑著說:「 如果你認為我會像偷窺狂般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, 侵犯了你最隱私和「私人時間」,那你就錯了, 我們被稱為「靈」而不是「肉體」, 我只對你的「靈性」有興趣, 即是在你的靈性及心靈層面上, 進行觀察, 你肉體上的多種功能並不是我檢視的範圍。」雅健聽罷,暗暗呼了一口氣。

 

陸月低着頭, 纖纖的手指輕輕觸撫鋼琴的黑白鍵,神態溫柔婉約。 興之所至 ,她的手指便律動起來, 一縷縷靡靡之音 ,迴盪在房間內, 出塵飄渺。

 

那旋律,雅健從沒有聽過,卻又那麼的熟悉。 琴聲如流水行雲, 如傾如訴, 又有如湖中思憶, 令人下沈再下沉 ,陸月的琴聲牽動了一種獨有的思緒,彷彿勾起了最沉澱的記憶。

雅健驚嘆不已地看着她, 她的每個琴技 , 絲毫不差,準確無誤, 卻又獨出心裁 , 水平之高 , 實在令他大開眼界,他拍了拍手掌說:「 原來你才是真正的高手, 大師級水準,相比之下,我真是自愧弗如啊!」 他真心讚賞地說。

 

「 我跟你又怎相同呢?我對音樂的知識,是積累了不知多少世, 彈得好是應該的。 不瞞你,在靈界, 我也只是鋼琴新手呢!而你, 只擁有這一世的記憶和知識, 就已經擁有這脫俗又超群的技巧,實在令我佩服!」陸月賞識地說。

 

雅健得到陸月的稱讚,自信彷彿又回來了,繼而問:「 兩星期後我會到瑞士作演奏, 你……也會在嗎?」 他問得腼腆。 力求完美地把每一場演奏, 每一章每一節完美的旋律帶給觀眾, 是他這半生的夢想,如今他希望把這個夢想和「人」分享。

 

陸月堅定的看着雅健,柔情似水地說:「會啊! 我說過會一直在你身邊陪伴著你。」( 直至你死去) 這句說話的前半句,她說了,但後半句……陸月止住了口, 不忍說,也不敢說。

 

對著其他人類,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說出這帶有死亡暗示的預告。人世間的生死對陸月而言,只不過是一場旅程,一場試煉。生命的消逝,只不過是肉身敗壞後, 再回到永恆的家鄉,永恆的天堂而已。

 

但不知道為什麼,陸月看見雅健這雙明明活在恐懼中,但依然擁有夢想的眼眸時,卻不忍把這真相告訴他。 她看見雅健聽罷她的話後, 他臉上泛起安心的表情, 陸月輕輕的別過臉, 眼睛幽幽掃過雅健裝修得美輪美奐的琴室,忽然發現,斗室仍是斗室, 她失去了身處斗室,卻心處天地之間的感覺。

 

就在她為這糾結的時候,坐在身旁的袁雅健逕自彈起樂章, 那跳躍靈動的節奏, 稍稍緩和陸月的情緒, 雅健傾一傾頭,用眼神示意, 邀請陸月一同合奏。 她看到雅健這刻魅力自信的樣子, 腦海裏就浮現出那個靈魂,然後重疊起來 , 浮光掠影, 像水中月,鏡中像一樣, 想捉也捉不住。

 

陸月頃刻就心想: 斗室就斗室吧!管他去。

然後配合着雅健,奏出了一首又一首協調和諧的樂曲。 一人一靈, 在兩個分裂的次元中,找到彼此的共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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