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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八回》

 

Cheney低頭看着被舖平的草地, 所有值得被埋葬的東西, 都被一向教導他要慈愛的母親通通掉到垃圾箱裏去。

 

 

為什麼母親會趁機待他不在家的時候, 偷走、棄掉他一直珍重的東西?

 

 

她常常說一家人要互相尊重, 互相包容。 但當母親在背着他,毁掉他的小天地時, 都沒有想過尊重這二字。

 

Cheney原本綠得像寶石的眼珠 ,此刻是红色的,淚珠和心中的憤怒都有奪眶而出的必要。

 

他大步大步的走進屋子裏, 尋找母親的身影, 看見母親若無其事的整理廚房。

 

 

他站在母親面前, 雙眼直勾勾的看着她問:「 母親 , 我的小帳篷呢? 把小帳篷還給我。」 語氣強硬, 不是請求,而是吩咐!

 

沒理由地,母親給這句話的語氣激怒了。

 

母親按捺着怒氣:「 沒有!全都掉了,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? 帳篷底下的東西,是你做的嗎?」

 

 

Cheney面無懼色地說 :「 帳篷, 我要我的帳蓬! 」

 

 

母親真的發怒了:「我在問你,為什麼要這樣做?」

 

 

兒子也不退讓:「 把我的帳篷還給我! 那是父親送給我的 ,你沒有權利拿走!」

 

 

此時, 廚房裏的微波爐突然叮叮作響,可是誰都沒有時間理會。

 

 

母親激動地搖著兒子的雙肩 :「 你聽不聽到我在問你?我要你回答我 , 為什麼要這樣做?」

 

 

Cheney 態度異常堅決, 用近乎咆哮的語調 :「 我就是不說, 說了你也不相信!」

 

 

然後不停叫喊着:「 帳篷,帳篷,帳篷,帳篷,帳篷,帳篷……」

 

 

就在他呼喊的同時, 廚房內的電器,全都一同運作, 攪拌機、焗爐、 咖啡機…… 都一同加入戰團。 碗碟、杯子、刀叉全都震動起來。

 

母親看到這失控的情境, 對兒子的怒氣頓時退了一大半, 只剩下心驚膽顫的感覺。

 

 

就在母親大喝一聲 :「 停止!」

 

 

就好像電影裏的橋段一樣 ,在Cheney發出最後的一聲怒叫, 放在枱上的玻璃碟子和杯, 突然破裂飛濺, 一小塊碎片彈往母親的手臂上。

 

Cheney看見母親手臂上的血, 始發覺闖禍了, 立即止住了叫喊,然後怯怯的看着母親,不知如何是好?

 

 

母親也被這狀況嚇著了, 想了一想,便着令兒子回到睡房去。她轉過頭來看着滿廳的碎片,按着臂胳, 毛管直豎, 但覺身體的血液全部湧到頭頂上去,頭皮都發了麻……

 

 

不久,父親回來了,甫一踏進屋, 便感到氣氛有異, 平日家裏該有的聲音,電視機的播放聲,妻子在廚房烹調的碗碟聲,以及兒子嬉戲的聲音,今天都靜止了 , 寂静得耳邊也嗡嗡作響。

 

 

他快步地走進客廳裏, 也看見凌亂不堪的廚房滿地碎片, 嚇得他衝到房裏去查看, 深怕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。

 

 

推開主人房的門, 看見妻子靠在梳妝檯上, 處理手臂上傷口, 妻子來不及叫喚他,他已經立刻飛奔到兒子房去,也看見兒子安然無恙地擁着小枕頭坐在床上, 才鬆了一口氣。

 

 

站在主人房門前的妻子, 看見丈夫舒了一口氣的模樣, 便冷冷的道:「怎麼樣? 難道你認為我會傷害自己的兒子嗎?」她木然看着自已手臂上的傷口,心想丈夫要擔心的也許該是自己。

 

 

丈夫留意到她手臂上已包紮的傷口,迅速走過去擁着妻子的雙肩, 著急地問:「 親愛的,發生什麼事? 怎麼弄的? 傷口嚴重嗎?」

 

 

母親搖着頭,雙眼通紅的看着父親說:「又發生了!從前的事又發生了!」

 

 

半响,便拉着他跑到樓下的廚房裏,指着地上的碎片說:「 你看到嗎?」,母親轉身走到雜物房,拿出那個袋着小動物屍體的垃圾膠袋, 拋到父親面前。

 

 

「我故意留下來,給你看的! 你看看…… 這些都是我們兒子做的……」母親的情緒開始不穩。

 

 

「 從前的事,我們可以裝作記不起, 但現在已經不可以逃避了!」對, 她故意不收拾地上的碎片,也故意留起那袋小動物屍體給丈夫看, 她要丈夫跟她一樣, 認真的面對,嚴肅地處理這個問題。

 

 

「Cheney他…… 我們的兒子……他有問題啊!」母親慌張的眼睛流下的眼淚, 說出心裏一直不願意承認的問題。

 

 

父親也擔憂地擁著妻子, 撫著她的背 ,慰解地說:「 別哭了! 我會想辦法解決, 我們一同想辦法解決。 Cheney是我們的兒子, 無論他是什麼, 他都是我們的兒子。…… 一定有方法可以解決的……。」

 

 

其實父親的心裏也顫抖著,可是一個倒下,另一個便要撑着, 總不能兩個一起崩潰, 問題總要解決。

 

 

平復妻子的情緒後, 父親便走到兒子的睡房去,他看見Cheney坐在窗前,看着那絕美的日落,金黄的餘暉照到兒子身上,他此時像個發光的天使一樣, 說到底都只是個六歲的孩子,想到這點,父親的心頭軟軟的。

 

 

但當他看見兒子在餘暉下那拉得長長的身影, 便提醒著他, 伴隨着Cheney身上的力量 ,是如何令人懼怕 。

 

 

天使的背後也有陰影。

 

 

父親走近兒子 ,輕輕地說:「在看什麼? 日落很美是不是?」

 

 

Cheney沉默地看著窗外 ,沒有回答爸爸。 父親把頭哄到兒子去,溫柔地問: 「我跟你到屋外走走,好嗎?」

 

 

Cheney覺得這個提議不錯,點一點頭,答允了。 父親在想有些小孩子心性就是比別人成熟, 兒子大概就是這種吧!

 

 

他們走到花園裏, 父親看見兒子的眼神飄向之前擺放帳篷的位置, 便問: 「你知不知道為何媽媽今天會拿走小帳篷?」

 

 

Cheney 垂下頭不作聲, 父親繼續說:「 因為媽媽看見有不應該屬於這兒的東西,埋到這裏來。 所以認為有處理它的需要。」

 

 

他抬起頭看着父親,不解地說:「 我不明白。」

 

 

父親耐心地解釋,並柔聲地問 :「 那些小動物屍體,是你拾回來的嗎?…… 你覺得很好玩嗎?」

 

Cheney 抬頭望望四周 :「 不, 是牠們來找我的。」 花園的大樹上,傳來幾聲鳥兒的鳴叫。

 

 

他認真地再道:「 埋葬牠們, 那是必然的事 ,與玩耍無關!」

 

 

父親看見兒子眼底內的嚴肅,也為着他的話而愕然了:「Cheney……」

 

 

兒子繼續說:「 有時候死亡就是奉獻,是回贈…… 我不明白為何媽媽會憤怒, 為什麼就這樣棄掉我的朋友?」

 

 

當父親聽到兒子說”死亡就是奉獻”這句話時, 心頭震了又震 , 那不是一位虔誠的教徒該說的話, 這句話只令父親聯想到與魔鬼邪靈有關。

 

 

「夠了,誰教你說這些話?告訴我!」 父親蹲下來看著他。

 

 

「 小貓和小松鼠都是這麼說……」 Cheney急於向父親澄清。

 

 

「 Cheney! 你應該知道 ,小孩子是不可以說謊的。」 父親的聲線漸變嚴厲。

 

 

接著,他委屈地紅着眼道:「 我沒有說謊! 蝴蝶和蜜蜂也是這樣說, 牠們是我的朋友,從來不會欺騙我……」瞬間,花園四周的樹沙沙作響, 蟲鳴鳥叫此起彼落,感覺詭異。

 

 

「 別再這樣說, 牠們是昆蟲,是動物,不是你的朋友,牠們不會跟你說話的! 不要再說這些瘋言瘋語。」 父親決定停止兒子的幻想遊戲。

 

 

「我沒有說謊,真的沒有」 急得哭了。「 你就像媽媽, 我說什麼你們都不相信!」Cheney哭著跑開, 飛奔到自己的房間去。

 

 

就在當晚 ,母親便提議找神父幫忙,但父親卻認為不應胡亂下定論 ,然後他致電約了一個認識的兒童心理醫生,想替兒子先作檢查,等待評估後再作打算。

 

 

日子總是要過的,這陣子家裏的氣氛變得沉寂,過往快樂歡笑的片段,就好像當天那些杯碟一樣,破裂飛散。

 

 

母子二人對話都是一句起兩句止,每天的晚餐,一家三口總是快快吃完就算,父親看在眼裏,心也在隱隱作痛。

 

 

那天,父親帶Cheney到心理醫生的診所裏做評估,Cheney和醫生在房中傾談了個多小時,等他完成評估後再與父親面談。

 

 

父親坐在診療室外的長椅上,心中想着千百樣結果。老實說,如果有得選擇,父親倒希望兒子患上心理病,也不願意他與魔鬼邪靈等扯上關係。

 

 

醫生與父親面談,醫生叫他可以不用擔心,評估的結果是Cheney沒有心理病,只是有輕微焦慮症。只要跟兒子溝通多點,教導他緊張時如何放鬆身體和呼吸、做父母不時要給予孩子恰當的安慰和保證,讓他感到被接納就可以改善等等這些話。

 

 

駕車回家途中,父親千頭萬緒的思索著,Cheney則看着車窗,幽幽地問:「爸爸,你覺得我不正常嗎?」

 

 

父親連忙說:「當然不是!醫生說你正常得很!只是……只是爸爸這陣子看見你的黑眼圈,怕你睡得不好,便帶你到 Uncle Larry 的診所作個檢查。」

 

 

Cheney的咀角牽了牽,狀似微笑。 心想:「爸爸說的謊話,是在騙誰?!」

 

 

他凝視着父親說 :「爸爸,其實我是異於別人的,同學們都叫我做怪胎!」

 

 

父親聽罷便把車子停在路邊,決定和兒子好好傾談。

 

 

「Cheney,我知道你是特別的, 或許你的想法異於常人, 但你並不是怪胎……」 父親的語氣肯定而關愛。

 

 

他目不轉睛地逼視着父親說:「 爸爸,我是怪胎…… 因為我能夠聽見別人聽不到的東西, 也做到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。」

 

 

父親凝望着Cheney, 額角正冒出汗來:「 可否告訴爸爸? 你聽見什麼?做到些什麼?」 父親問兒子的時候,聲音微微地顫抖。

 

 

「 小動物和昆蟲都喜歡跟我說話,也告訴我很多秘密, 昆蟲們都告訴我,我是個特別的孩子。」他誠實地告訴父親。

 

 

父親仔細地再問:「小動物和昆蟲說的語言是什麼 ?……是法文嗎? 」

 

 

Cheney露出一個理所當然的表情:「當然啊!」

 

 

「 他們會跟你說些什麼?」父親猜想,Cheney會否把日常生活中的細節都放入 "幻想的朋友"中。

 

Cheney憶起動物們的說話:「 小貓咪跟我說,牠被貓媽媽遺棄,因為牠長得太瘦弱, 也生病了, 大概也活不成; 小松鼠跟我說 ,我們家對面的那顆樹的果子最甜美; 那綠色羽毛的小鳥,牠告訴我, 隔區有個老婆婆很可鄰, 要坐輪椅,卻沒有家人照顧, 有時候甚至一天也沒有吃過東西, 小鳥便把果子抛給老婆婆。」

 

 

兒子見父親靜心聆聽, 便放膽繼續講下去:「 蝴蝶也跟我說, 牠們的生命很短暫, 但覺得很滿足, 因為可以嘗盡百花的花蜜; 蜜蜂也說,牠一生勤勞, 是為了養活牠們的幼蟲, 萬千花朵也因為牠們而得以繁衍……」

 

 

父親聽著他說的話,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,更加不知道如何回應,只能表示認同的點點頭,然後再小心翼翼地追問:「那天在廚房發生的事,是你做嗎?…… 你是如何能做到的?」

 

 

Cheney起初一陣沉默,然後怯怯地問:「 媽媽還在生我的氣嗎? 我不是故意的。 有時候我也控制不了…… 我只是覺得很憤怒……」

 

 

父親深呼吸了一口氣,不認不認還須認, 最不想發生的情況也出現,兒子身上或許有股未知的力量。

 

回到家後, 丈夫把評估的結果和跟兒子的對話, 向妻子轉述, 兩夫妻商量後, 丈夫決定低調地處理, 總不成讓所有人都知道兒子有股令人懼怕的力量及那異於常人的“想法”。

 

 

母親思前想後也同意:「 對!一切還未去到底線, 一切還可以接受, 情況還未去到最壞」 母親近乎催眠地不停在心裏說著。

 

 

此後,一家人上教會的時間漸漸地減少,由以往每星期一至兩次, 減少至兩至三星期一次, 教友們也常常關心地致電問候, 母親每次都推說是因為丈夫公事繁忙, 家裏有很多瑣碎事要處理, 故不能抽空上教會。

 

 

上教會可以避免, 但親戚朋友的聚會卻免不了。

 

每次母親都會在聚會之前,對Cheney作出“提醒”, 著他小心言行, 千萬不要"失禮"於人前。

 

 

在聚會中,Cheney 也就半點聲音也不說, 總是安安靜靜的。 親友們都說他是個懂事的乖孩子, 母親聽了,笑了笑表示感謝。

 

可是每當他望向母親時,母親給他投來的眼光總是冷冷的,他看得出她的笑容, 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。

 

 

有一回, 記不起是那一次的家庭聚會,好像是外祖母生日吧! Cheney全日表現得安安靜靜, 幾乎可以說是沉默, 連親友們叫他向外祖母說聲生日快樂, 他也不願意說, 深怕惹來母親不高興。

 

 

親友們卻接二連三地遊說着Cheney, 他偷偷望向母親, 看見母親的臉沉得很。

 

忽然,滿腔的委屈湧上來, Cheney就止不住哭泣了 。 親友們看見都馬上安慰著他說: 「小孩子嘛!就是怕醜,不要緊,不要緊!」 也就把氣氛緩和過去了。

 

 

聚會完結,母親急急拉著他上車,匆匆地與親友們拜別後, 便駕車離去。 Cheney知道母親有話要說, 心想: 母親要爆發了。

 

 

果然, 母親沉著臉說 : 「 你就是要跟我過不去 ,是嗎?」 她的眼睛甚至沒有望向兒子。

 

 

「你為什麼不說話, 說一句生日快樂很困難嗎?」聽到母親這樣問,Cheney的眼眶漸紅。

 

 

母親瞅了Cheney一眼,但覺一腔悶火, 積聚心胸。「 哭? 你覺得很委屈嗎?…… 難道委屈的只有你?」

 

 

Cheney的雙眼,再甚麼紅也流不出淚,這些日子, 為著母親對自己的冷淡, 已經哭得太多。

 

 

看著此刻發難的母親,除了委屈, 還有一種認命的感覺。

 

 

看着母親,淒淒地問: 「 你不是告訴我, 要我乖乖的不作聲嗎?」

母親一時間也啞口無言。

 

 

Cheney端詳着母親的側面,想起從前母親總是喜歡用鼻子哄他的臉,然後忍不住再 :「是不是因為我的"特別",令母親你不再愛我?………… 擁有我這個兒子,大概令你很丟臉吧!」

 

 

看!只有七歲的他,對親情已看得多麼透徹,誰說骨肉親情是無條件的…

 

 

人世間所有的愛都是有條件的。

 

 

母親毫無遺留地聽到他說的每一個字,就因為聽得太清楚,所以不能逃避。 母親強忍著淚水,抿著的嘴,不停抖震。

 

《第八回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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